門外隱約傳來的嘈雜與忙亂腳步響了一宿,摻雜高高低低的哀號或啜泣,金屬或玻璃相互撞擊的聲響。他所在的房間過於安靜了,安靜得令門板後的任何動靜都格外鮮明,他甚至能清楚分辨眾多噪音之間,年輕醫生正冷靜地發出指令,「在這兒待著,我得把鐵鎚拿過來。」他不曉得什麼狀況非用上鐵鎚不可,顯然有些事情進行得並不順利。
青怒就這麼在人聲雜沓中輾轉反側了近乎整整兩天。平日他自然不至於如此嬌貴──芝加哥的夜晚可從來都不平靜,哪怕街口有人開了十幾槍,只要與他無關他便能安然睡著──這兩天他頭一次切身理解到睡意其實是珍貴的資源,需要製造才經得起消耗。以往缺乏睡意時,他能去俱樂部閒逛,喝幾杯威士忌,在路邊找個妓女發洩精力,然而眼下除了帶著一扯就劇痛的傷口,將昨日的報紙反覆讀數十次外,也僅能懷抱過剩又無處可去的體力,努力在淺眠中掙扎著多休息一會兒。
儘管心底不大願意承認,某人的惡劣遊戲確實有助於入睡。當然,青怒知道那並非出於醫療考量的處置,不過是年輕醫生糟糕透頂的個人愛好,但無論如何,它們的確起了別樣的效果──即便這令人十分鬱悶。
上回提亞‧克萊森露臉是數小時前,頂著滿臉的煩躁與黑眼圈將麵包和燻肉扔在床頭便離開,與前幾日的饒舌大相逕庭。他想這並不是幸災樂禍的好時機,決定成為安分的患者,配著陌生男人的呻吟嚼起燻肉,心想這可稱不上促進食慾的助興樂曲。
時間過於緩慢地流逝,房外的忙亂沒有終止的跡象,正當他起了點下床看看門外究竟何等盛況的念頭之時,房門突然以極為猛烈的氣勢打開了。
「……呃,午安?」
門口的提亞除了「憔悴」一詞之外再無更貼切的形容。神情中的煩悶暴躁翻了一倍不止,長髮顯得乾燥又缺乏光澤,他用力耙梳了兩下,卻只是將之撥得更加凌亂。
「……」
「……」
空氣在沉默中凝結,某種做壞事被抓包的罪惡感自青怒心底悄然而生,尷尬地掛在床沿的腳也不知該不該收回,只好繼續擱在那兒。醫生靠近的步伐比往常虛浮不少,一雙深潭似的眼死死地盯著他瞧,看不出是在指責他不該擅自下床或是想表達其他。
最終提亞的膝壓上了床沿,他下意識要後退幾吋,在腹部傷口的劇烈疼痛之下僅能無力地倒回床墊。
「慢著,你他媽該不會打算、」
自上方傳來的碘酒氣味比先前任何時候聞見的要強烈,穿過他的鼻腔,深深刺進了後腦某塊地方。前幾夜的記憶不合時宜地復甦,昏暗的光線,微涼的體溫,小貓一般輕巧的重量與消毒藥水,光是這些便足以令腰間變得溫熱、無處可去的精力開始叫囂。
不不,不該在這種時候,就算非得現在不可,至少先把門關上──
「……」
提亞一言不發地倒在他的身上──確切而言,是他的胸前。
然後動也不動。
「……醫生?」
「……」
彷彿將他當成了玩偶或枕頭之類的玩意兒,提亞以異常符合年紀印象之姿,用力將臉塞進青怒的胸口。青怒試探性地推了推醫生的肩,對方像死了般半點反應也沒有。